全红婵溅起我一片记忆的水花

丁晓力

全红婵一跳成名,她的家乡湛江麻章同时刷爆了热搜。这个熟悉的地名,把我的童年倏忽拉到眼前。

这段经历与跳水无关,但与全红婵家所在的麻章迈合村有链接。

全红婵一跳成名,她的家乡湛江麻章同时刷爆了热搜

从7岁到21岁,我是在湛江度过的。有一天,母亲发现我左眼视力极差,焦急地带我四处求医。医院告诉她:“你女儿是先天性远视散光,治不了的,你们回家吧!”

属牛的人一根筋,我妈不相信省城医生的断言,她继续寻寻觅觅,总对人说:“我女儿爱看书,现在视力就这么差了,以后怎么办啊?”

终于有一天,传来了好消息!

据说源于一段“ 指示”:“你们不要以为针灸是土东西。针灸不是土东西,针灸是科学的,将来各国都要用它。”

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湛江村屋(1)

60年代末中国掀起了“小小银针创奇迹”的热浪,医院用银针让盲人睁开了眼睛!我至今记得广播喇叭里的歌词:“千年铁树开了花,万年枯藤结了果!”

这家被医院,地址正是湛江麻章镇。

我妈立马带我乘坐长途公共汽车前往。原来是一家普通的驻*卫生所,那时“*民一家亲”,当地乡民常来问诊看病。几个卫生兵大胆尝试,用针刺穴位的方法让几位眼疾病患提高了视力。

*报记者闻讯大做文章,东风吹战鼓擂,一时间求医者从全国各地蜂拥前来。该部队官兵热情高涨,连夜搭建了一间几十米长的大棚屋,作为住院部收治眼疾病患。一座闻医院,在湛江麻章横空出世。

记得很清楚,在这家卫生所,先是护士给我做了视力测试:右眼正常1.5,左眼则0.3也很勉强。可能是没有眼底镜,一位*医用双指扒开我的眼睑,手电筒照了照,同意入院。

第二天,我妈抱着行李袋,率领我再到麻章,直接进入住院部的大棚屋。

印象中,长长的大棚屋里光线暗淡,没有窗户,首尾各开着一扇门。中间有条窄窄的过道,两边各一排大通铺,似乎看不到头。床位仅由各人的凉席隔开,至少住着上百名病患,不分男女老少。

治疗免费,住院免费,但是生活自理。医院员工食堂义务为病患蒸饭,并不收取分毫。

我的床位在门边。妈妈帮我铺上凉席,放好被子枕头以及简单换洗衣裤,把洗漱用品和一个搪瓷大碗放在脸盆里,脸盆塞到床下。 她从行李袋掏出一袋大米和一瓶肉沫炸酱,留给我一些钱,就回家了。

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湛江村屋(2)

那时我11岁,当天晚餐就出了洋相。

妈妈临走前,曾示范我如何淘米蒸饭,医院食堂的公共大蒸笼前,谆谆叮嘱。不料蒸笼掀开,别人取出热腾腾的米饭,而我的搪瓷大碗里仍然是米,我顿时傻眼了。

旁边有人指点迷津:你碗里的米洗了但没有放水,哪能出饭呢?

那一夜饿得差点儿崩溃,心情十分沮丧。

每天上午,那位姓袁的*医带着两个年轻战士,来大棚屋给轮流给我们扎针,每次扎4—5个穴位。

袁*医黝黑的面孔上,总是带着亲切的笑容。听邻床的马来西亚归侨李姐姐说,他初中毕业参*,成为*医完全靠自学成才。

棚屋另一头的门边,有一对瞎兄弟,哥哥9岁,弟弟7岁,两个都是天生盲。他俩从外地农村来的,没有大人照料,生活全靠邻床病友们的帮助。

三个孩子很快玩到了一起,我想欺负一下小孩子,就撒谎说自己的名字叫“司令”。于是,每天上午这兄弟俩扎完针,会摸索着过来找我玩,一路高喊着“司令”,让我笑得直不起身。

当然,这个小把戏很快被邻床戳穿,盲兄弟知道了我的姓名之后,每天大叫着在棚中穿行,我在住院部迅速蹿红,蒸饭不放水的故事也跟着成了经典。

住院部附近有个农贸集市,一周开三次。我平时喜欢逛集市买零食吃,那时辣条还没诞生,当地的主打零食是三捻干,用新鲜洋桃切片晒成,现在也鲜见了。另一样零食是话梅,个儿小小的皱巴巴,也是我的心爱。

大概是肉沫炸酱吃腻了,一天我在集市看见有人用脸盆盛着一条游水塘虱鱼出售,突发奇想尝试煲一锅塘虱鱼花生汤。

买下这条鱼,又买了一些剥好的生花生,医院食堂只管蒸饭,许多住院患者在棚屋附近拢几块石头架锅炒菜,我学着他们到附近捡了一些干草和枯枝,没有锅我用蒸饭的搪瓷大碗代替,盛满水把那条塘虱鱼放进碗里,再加入一把花生。

火柴是借来的,划了好几回才点着。恰巧一阵好风,大火忽地摧枯拉朽地烧起来。不料水一热,那条塘虱鱼猛然跳出老高,落到泥地上翻腾乱滚,搪瓷大碗也扣倒了,花生粒儿连水流了一地。

我吓得尖叫一声,回身就跑。

次日,塘虱鱼花生汤的故事再度被传为笑谈。此后,有些邻床做了菜就均给我一些,而我投桃报李,把集市上买来的三捻干和话梅分给她们。我交了不少朋友。

起初每个星期天,我妈骑车到麻章看我,送来下周的大米和肉酱。从第二个月开始,她让我自己乘坐长途公共汽车回家,以便改善生活。

小孩子有好奇心,我常跟在医生护士身后转悠,对针刺疗法产生了兴趣,周日回到赤坎就跑新华书店。那时书店只卖两种书—— 著作与医书,书店还卖一些简单的医疗器材,注射器和银针艾条什么的。我为了省钱购买想要的医书和针灸用品,私自决定从麻章走路回赤坎。

路程大概是十多公里吧,票价5毛5。在午餐后启程,沿着公路两旁的马尾松林,走走停停一路玩耍,晚餐前可以到家。

那时候,麻章通往赤坎的公路静悄悄的,很少见到行人,偶尔会有一辆大车(卡车)轰隆经过。小车比较罕见,——那时称为“轿车”,是上级领导们乘坐的。麻章这地方贫穷兼落后,见不着地市级领导。

有一次回家路上,我看见马路当中横陈着一具车祸遗体,那人脑壳被撞飞半边,白色的脑浆混着红色的血,拉扯出十几米,看得我心惊肉跳。

印象最深的那次,我在集市买了两个大肉包子,用一根甘蔗挑着出发。走到半路,突然下起雨来。

湛江号称雷州半岛,下雨必跟着打雷,雷声滚滚,时不时迸出一个耀眼的火球,每年都有人被雷击中丧命。

雨越下越猛,雨柱像鞭子像棍子,劈头盖脸地凶猛打来,打得头顶背部生疼生疼的,我开始害怕。

这一处前不着村后不靠店,路旁只有连片的马尾松林。湛江人都知道,遇上雷雨天不能躲树下,树下最容易触雷。

我哭着往前奔跑,奔跑。我知道无论往前还是往后,或者停留,都躲不开暴雨倾盆,都同样被雨柱狠打,前方是 的选择。当命运遇到暴雨的时候,只能奔跑。

那场暴雨没过多久就停止了,雨过天晴,远处挂出一条美丽的彩虹。先前吃剩的半截甘蔗和大肉包早已不知去向,我在路边草坡坐下,擦干脸上的雨水和泪水,享受岁月静好。太阳出来了,湿透的头发和衣裳很快被烤干,我重新上路。

那天的经历父母从不知道,他们一直以为我是乘坐长途公共汽车回家的。

神奇的是,针刺治疗了两个月之后,我的左眼视力果然从0.3提高到了1.0!

抱着一颗感恩的心,我在一个随身小本本记下了医生的姓名。主治*医叫袁立新,小男兵叫万本强,那位小女兵姓林,——我只写了她的姓,可能因为她性格高冷不怎么讨喜。

出院的时候,袁*医向我妈建议我常用纱布捂住右眼,多用弱视左眼看书,从而提高左眼视力。

这个土办法,与我后来了解到的法国儿童视力矫正法不谋而合。

这是我人生初次独立生活的记忆,很想回麻章寻找一点蜘蛛马迹,曾经向湛江朋友们打听过,医院。奇怪当年广播喇叭天天拉风,后来就这么 蒸发了!

我在网络上N次搜索湛江麻章,期待总是落空。

如今全红婵一块金牌让家乡声名鹊起,迈合村这个地名,让我觉得似曾相识。

半个多世纪匆匆流逝了,从纷至沓来的网络图文中,我看到麻章依然贫穷,湛江人也依然纯朴。天赋总是在刻苦与努力中修成正果的,如今全妈妈的病有治了,全家经济大翻身,全红婵告别奥运会时表示自己“很开心很满足了”。

愿这位可爱的小姑娘处变不惊,继续在自己的梦想中自由飞翔。

.8.9写于巴黎

本文作者丁晓力在阿根廷

作者简介:

丁晓力,年出生。原《南方周末》记者,年2月移居巴黎,自由职业。

这是六根推送的第篇文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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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根醉醒客

宽心应是酒,遣兴莫过诗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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